肖像

坐在窗前的地上,頭髮是濕的。一陣一陣可以聞到洗髮精的味道。那味道淡淡的,卻足以讓我感到厭膩與沈重。身上只有一件薄汗衫和內褲,但覺得悶得要命。我仰頭望,看著天花板。有一股壓力逼近使得頭有點暈。

床頭櫃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是晚上九點二十二分。我好像還沒吃晚餐,但不餓。

屋內很安靜,只聽得見淋浴間水滴落的聲音和外面街道上的吵鬧。是啊,星期五晚上,大家都在外面吧。

我試圖免強站起來,但意志力薄弱。房間內就只有一盞落地燈和廁所的燈亮著。我的視線隨著廁所照出來的燈光看過去,便停在書桌旁的行李箱。

我再次陷入無止盡的深淵,要死卻也死不了的感覺。

這一百天發生了太多事。

 

一直妄想自己搬出來獨立,終於在三個月前入住租的小套房。房間跟廚房沒有隔間,不大但也剛剛好。這棟公寓雖舊,但乾淨舒服。剛搬進去時沒有想很多,每天期待的就只有兩件事:收信和規劃小套房的空間。

搬家前一個月我寄出履歷及參演作品到紐約。茱莉亞學院戲劇系合作的影片製作正在全球招募演員。這是一個工程浩大音樂劇電影的製作,而且有幾個角色開放給各種資歷和人種的演員。一旦入選不只是一個很好表演的機會,更是可以因此認識資深的業界人士和吸取更多經驗。我已進入前期的篩選,去了一次在這裡和一次在紐約的試鏡。那時很有信心,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,並在緊張與期待中等待著製作團隊的來信。但一陣子過後,那種興奮被工作的困擾慢慢消磨掉,而自信心轉換成自我懷疑和厭煩。

幾乎每個演員都一樣,都要經過很漫長又難熬的過程。被發掘並得到機會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,除非在什麼奇蹟的偶然下在中了樂透似機運裡認識了對的人,幫你從黯淡的角落拉上大家關注的舞台。而台下的觀眾也是關鍵,沒有人繼續提拔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就此沒落塵埃。但大多數的演員並不用擔心後者,因為可是連第一個運氣還沒有遇上。像是我。

「被拒絕是我們每天的早餐,」一位演藝朋友曾經苦笑的說。

 

我站起身緩緩走向床旁邊,拿起床頭櫃上的玻璃杯喝水。其實不怎麼渴,但感覺這個夜晚該要有點什麼進展。邊喝水時眼睛瞪著在床上棉被團邊的手機。

我放下杯子,拿起手機,看著主畫面看了很久。感覺想要看什麼,又不敢看什麼。

幾分鐘後,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打開了instagram。每個人的日子看起來都挺精彩。 

老套。這種強烈逼迫性的告知自己生活多好的招數大家都知道,但圈套是自己設的也是自己跳進去的。我也不例外。真的很可惡。

在厭惡中正準備把手機丟回床上時,我看到了海倫娜跟朋友的照片。那是她上個月上傳的。照片下方顯示347條回應。

我關掉銀幕,在床上躺了下來,看著天花板。那個壓力還在,但我就像討死般目不轉睛的看著。

 

兩個月前某個星期三下午,我從演戲課回家,上樓前開郵件箱。製作團隊還是沒有來信。我沈悶的走上樓梯,上到三樓。在我的門不遠處看到幾個紙箱和一個行李箱在走廊上。我四處張望並沒有看到任何人,便開門進自己的套房。

那天晚上我才得知對面新來的鄰居然是海倫娜。晚餐買外帶回來時在走廊上碰見她。那走廊不大也不小,坎在天花板上的燈燈泡快壞了似的,黃光微微閃著。其他的都不太記得,只有海倫娜金色短髮間耳垂上的紅色耳環讓我印象非常深刻。她又驚又喜的向我打招呼,我也客套地回應著,覺得她的反應有點誇張。我們聊著最近的狀況,互相慰問。她興高采烈的分享近期的作品,並問我最近在做什麼。最近比較沒有拍攝,現在在上演戲課,我敷衍笑著回她,並不想要跟她提音樂劇試鏡的事。我也其實沒有很想知道她的事,聽到她參與許多拍攝另我反感的只想著剛買回來的湯麵快要糊掉了。

海倫娜也是位演員,跟我差不多時間開始進入這個行業。我們是在一次的試鏡見過,後來又一起拍攝短片才認識。她飾演女主角,我則是不起眼的好朋友。那之後直到她搬來前我們都沒有再見過面,但我對她的事卻不陌生,因為每天在instagram上都會看到她的照片。海倫娜不但是個有淺力、有才華的演員,更是一位很懂得展現自己的人。在網路上她總是不厭其煩的告知大家她的近況,看起來總是那麼的忙碌,而大家也都很喜歡她。

我承認,我小家子氣。面對她我非常嫉妒,根本恨透了她。明明是在差不多時間開始,對自己的演技也很有信心並不輸給她,她事事卻感覺如此容易和順利,而我好像永遠在後面奮鬥追趕著。一直努力不去跟別人比較,但是我的好勝心還是頑固的強烈。海倫娜就是一位令我討厭的競爭者。

自從搬來後她很常熱情地邀我去坐坐。再怎麼討厭她,跟她在一起的時光還是開心的。我們有時會一起喝著啤酒聊著同行的八卦,有時會一起看喜歡的電影,偶爾我也會邀請她到我家一起做飯吃。她有一隻黑色的貓叫『恰吉』。非常詭異的名字,我說。海倫娜笑了笑,說是有一次跟以前的室友在家看『鬼娃新娘』,在最緊張的片段這隻貓跳到旁邊的窗台上,差點沒嚇死她們。後來發現是隻流浪貓,海倫娜便收留了牠,並取名叫『恰吉』。那隻貓很喜歡到處走動,有時海倫娜會開著窗讓牠出去逛逛,說很放心因為牠會自己回家。

有一個下午我們兩個躺在她的床上聊天。已經入秋,海倫娜穿著緊身的毛線衣和淺色的牛仔褲,而我穿著連帽衫加上瑜珈褲。雖然衣服不薄,靠近時我還是可以感覺到海倫娜的體溫。海倫娜認真的跟我分享事情,而我仔細瞧著她。她好瘦,但瘦得很結實。我常想,如果我不是同行,而是一般上班族或者家教之類的,我一定會非常非常的喜歡她、欣賞她。不但有標誌的身材,人也很好。雖然有的時候覺得有點過於樂觀,有點刻意表現的很開心,不過是個慷慨大方的人兒。她的演技也不錯,又會講英文和法文,最近為了即將要拍攝的影片很認真的在學武術。

「妳覺得那種片我該接嗎?」她問我。

不過,她還是那位我討厭的人。常常一不小心我會忘記她是我的競爭對手。明明知道我得到的參演機會比她少,她還天真的跟我抱怨著。

她接續著說下去,說到新的導演做事想的不周全,整個製作很混亂沒有規劃。我沒有仔細聽,只是看著她漂亮的臉蛋。她的鼻子很挺,有著自然粉橘色的唇,嘴角旁的酒窩讓笑容更加生動。最令人陶醉的是她那雙眼皮下清澈藍綠色的雙眼,像是在高山上的湖一般,平靜又令人著迷,彷彿裡面有著什麼神秘的世界等著被發掘。相比之下我的顏容望塵莫及。

「我很喜歡妳的眼睛,」海倫娜突然認真的說。我並沒有發現,她仔細的看著我的雙眼好一段時間,「很特別呦。」

開什麼玩笑。有那樣美麗雙眼的人會誇讚我黯淡無色的眼睛,真是侮辱人。

我沒有回什麼,只是笑著笑便轉頭。

 

海倫娜搬來後我還是一直努力的上課,也一直到處遞履歷表和作品並參加了很多試鏡。但沒有接到什麼演出機會。本來天天期待著收信,漸漸的也變得不怎麼在意。覺得越是在意,越會容易失望。

一天傍晚試鏡完回家,例行事的上樓前先去看了信箱。有一份市區報紙,裡面夾雜了幾張廣告單以及兩封信。一封是電話公司寄來的帳單,另一封比較大,上面寫著:The Julliard School。

我雙手微微顫抖著,心跳加速,聲音大到我聽不到其他聲音,呼吸也瞬間變得上氣不接下氣。小心的撕開信封,在過程中把手上的報紙弄掉在地上。我沒有理會,只是專心的拿出裡面摺起來的信。總共有三張紙。紙的觸感很好,有點厚。我深呼吸,打開信。很懦弱,我並不敢仔細讀,而是快速看裡面的內容,希望能看到關鍵字。

我看到一個字:Congratulation! 

心跳跳更快了,臉也開始熱了起來,像是在滾燙的溫泉裡跑了馬拉松似的。信上寫著邀請我參演的通知、附上了製作團隊的資料,並說明詳情會再與我聯絡。我高興的大叫起來,像是在對對面山上的人吶喊那麼大聲,並馬上衝上樓。跑到一半時還不忘回頭撿起掉在地上的報紙。

在海倫娜的房門前敲了敲,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要跟她分享。但沒有人應門。我又再次敲了一次,但只有聽到恰吉在門邊微弱的叫聲。

我回到我自己的房間,鞋子一脫就馬上跳到床上歡呼。我又躺、又跳起來、又再跪下、又舞動起來,我沒有辦法阻止全身上下的快感。當下覺得可能連上個廁所掉到馬桶裡的糞便都會微笑跟我說聲恭喜。真的是高興到快要哭出來。

瘋了一陣子後,我冷靜下來,並再拿起信開心的好好讀了一次。

但是很蠢。超級愚蠢。我漏讀一個字。

上面寫的並不是我的名字。是海倫娜。

我像是得了瘋癲似的,反反覆覆讀那封信一遍又一遍,一直覺得哪裡出錯了。但不管看再多少次,名字是海倫娜,並不是我。而我的名字跟她差很多。

後來我發現地址門號寫錯。我是306,海倫娜是307。給海倫娜的入取信送錯送到306。

瞬間感到一陣頭暈。我坐在床上看著手中的信。打擊太大,突然很想吐。

 

海倫娜快凌晨才回家。進家門前她有敲我的門,似乎想看看我有沒有睡著想找我聊聊。我沒有應門。海倫娜也就回家了。

我那一晚上沒有哭,只是沒有睡。甚至到了隔天早上我把信交給海倫娜時也沒有哭。

我說因為以為是我的信所以打開了很抱歉。而她的反應跟我一樣,歡呼著大叫,並跟我解釋那封信的由來。我沒有說什麼,只是淡淡的恭喜她。海倫娜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也遞了履歷表,跟她試鏡的是同一個角色。

她邀我晚上跟她慶祝,但我不耐煩的拒絕了,說是肚子不舒服。海倫娜也注意到我的不快,發現自己也許顯得有點太招搖,不好意思的說那改天再約。

回到家後我精神恍惚的蹲坐在門前,一坐就坐了好久。後來是怎麼爬上床睡著的我不記得了。

我恨透了。我恨我自己。我恨海倫娜。我恨這世界。

 

後來的幾天我都沒有跟海倫娜碰到面。我並沒有出門,海倫娜也沒有找我。我把自己關在家裡,對什麼都不感興趣。肚子餓就叫外賣送到家門口。

我曾想,如果被選中的是自己完全不認識的演員,或許我不會那麼難受那麼憂鬱。但奪走這個機會的是海倫娜,光想到這裡我就氣餒的無法呼吸。對,我的心可是狹窄極了。

有天我喝了很多酒,醉意濃厚,一時興起走到外面去開信箱。已經好久沒有收信了。打開信箱,裡面確實塞了滿滿的報紙、廣告單和一些無關緊要的信。正準備上樓時聽到貓的叫聲。我回頭,看到恰吉在不遠出看著我。我走過去蹲在牠身旁摸著牠的頭。看似很舒服樣子,恰吉躺了下來讓我摸肚子。

後來我把恰吉抱起來,上樓回到我家。

當回到房間時對自己的行為有一點訝異,不懂為何要帶恰吉回家。而牠乖乖的在我房裡四處晃晃。

一整晚我對著恰吉說了許多話。恰吉默默地躺著,沒有什麼反應。我跟恰吉說,你的主人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,把你偷來我這裡幾天不過分吧。

當時頭腦不清的想著,這是我的小小報復,就讓我任性一兩天就好。

不久我就在地上蓋著外套睡著了。

隔天睡到很晚才醒來。頭痛欲裂,也因為睡在地上的關係全身酸痛。我從地上爬起來到廚房為自己到了一杯水喝著,並做到桌子旁的椅子上。喝完後,意識覺得比較清楚一點。在不遠處,我看到恰吉站在窗前看外面。好像看到不明物體般,我愣在那裡許久,才想起昨晚把恰吉抱回家的事。

突然有人急促地敲著門。我被響亮的敲門聲嚇一跳。剛開始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,後來聽出來是海倫娜的聲音。我慌忙的穿上一件薄外套,跑去開門。開門前我突然想到恰吉。不知怎麼的,下意識把恰吉抱起然後放到浴室內並把門關上。

大門後的海倫娜看起來有點慘白。她擔心的問我有沒有看到恰吉,牠已經有兩天沒有回家。

思緒亂七八糟宿醉的我緊張了起來,但還是很努力的裝鎮定。

「會不會還在外面逛?」我問。

海倫娜搖搖頭。「應該不會,牠頂多一天不回來,但第二天一定會回來吃飯。」

回想起來,她當時的狀況看起來很糟糕。

我說會幫她留意,她道謝後便走下樓繼續尋找恰吉。關上門後,我感到非常內疚。我打開浴室看著恰吉,恰吉看似抗議我把牠關起來大聲的叫了一聲。我害怕被聽到,迅速地又把浴室門關上。

過沒多久,我再次把浴室打開並給恰吉一點食物和水。

我看著牠,想了想。

「明後天我再把你送回去,就說我找到你。對不起喔。」我對恰吉說。

 

那時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當天讓恰吉回去。或許是心虛,也或許還帶有那麼一點的嫉妒的心吧。我不是什麼好人。

 

兩天後海倫娜上吊自殺,就在我決定送回恰吉的那天。

 

發現她的是她的父母。原來早就約好她父母從魁北克到這裡來找她幾天。本來是到外面旅店住,但在機場等一直都沒有等到人,所以來到公寓找她。房門沒有鎖,他們開了門就看到懸吊在窗前的海倫娜。海倫娜的母親撕心裂肺,整個過程她講不出話來,只是一直痛哭著。海倫娜的父親免強忍著悲痛跟警方和房東說後事,但誰都看得出來他身體不自覺微微顫抖著。

我並沒有近看海倫娜的屍體,並沒有目睹海倫娜怎麼用繩子吊著自己細長的脖子,也並沒有看到她漂亮的雙眼那時是閉著還是張開。我是在慘叫聲中從夢中驚醒,去看的時候,海倫娜的父親已經把死去女兒的屍體放了下來。我愣在門口。身體癱瘓似的無法前進半步。海倫娜的父母親看到我但並沒有說什麼。

我看著醫護人員用擔架搬離海倫娜的屍體。屍體上蓋著白布,但還是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到海倫娜修長的身形。上個星期我們還一起討論我推薦給她看的『藍色恐懼』,現在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,而那個曾經充滿潛力的身體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腐爛。

還記得,那天早上我夢到恰吉拿著刀從廁所走出來說要挖我的眼睛。

海倫娜的父母離開前簡單的跟我道謝,說女兒常跟他們提起我們的事。他們的口氣非常虛弱,但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們的誠懇。我回到房間抱出恰吉。他們難過的看著那隻黑色的貓,拜託我照顧牠。

「是因為恰吉不見嗎?」我問,聲音懦弱的可恥。

海倫娜的父親搖頭。

我抱著恰吉站在走廊上站了非常久。夫妻倆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,而他們沈重的腳步聲隨著最後冷酷地關門聲消失後,我還繼續站在那,等著兩位跑回來憤怒的狠狠罵我一頓。

但沒有。

 

後來才知道,海倫娜是一名憂鬱症患者。長期靠著藥物來控制自己情緒的她,在別人面前很努力地展現自己開朗的一面,不想露出一絲痛苦和弱點。但也就是因為壓抑自己病情一直沒有什麼好轉。聽說兩年前她有過一次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,但即時被家人發現。我不明白這麼完美的人為什麼會有憂鬱症。但認真回想,縱然我們住在隔壁,我對海倫娜這個人其實一無所知,也完全沒有發現海倫娜死前的狀況不佳。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,一點也不了解。

海倫娜逝世後的幾天我記不清是怎麼過的,只知道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哭過,懷疑自己是否有一點點反社會人格障礙。心情麻木沒有什麼感覺,像是變成一隻魚一樣有著狹窄視線,四周的聲音只是朦朧作響,嘴巴和鼻子只有在快憋死的時候才會沒出息的吸一口氣。每次回家在走廊上都很小心不去看307房,只是專心地拿出鑰匙開門。在家裡也忍著不往天花板看,只是隨著身體所需,低頭吃喝拉撒睡,偶爾倒水和食物給恰吉。牠似乎不是那麼喜歡我,但我無所謂。要說我大概理解牠的心情,但又覺得貓會有什麼心情可言。牠的態度傲慢無禮,像是在無時無刻斥責我。

海倫娜的父母有來最後一次收拾女兒的衣物以及家具。大部分的東西他們準備拿去捐,只留下一小袋能夠留作念想的物品。問我是否有想要任何東西,我謝絕了,連恰吉的食物、飯碗和床我都不收。

 

一個星期後,我接到音樂劇製作團隊的電話。他們邀請我參演。是我和海倫娜都試鏡過的角色。

而在電話上我答應了。

我記得當下掛電話後一點快樂和興奮都感受不到,反而有種犯罪被發現的感覺。回過頭看到恰吉看著我,我對牠笑。試圖想要跟牠分享,但什麼都說不出來。打開冰箱,那空蕩鬱悶的景象令人作嘔。好不容易在快過期的花生醬後面找到一瓶蘋果汁。在床尾的地上坐下,戴上耳機,喝著難喝的果汁,看著四周。

房間的陰暗角落,看久了,隱隱約約會看到海倫娜站在那裡盯著我。

 

計程車司機熱情的把行李箱從後車廂搬下來。我免強擠出個笑容向他道謝,並往機場大門走去。

現在凌晨五點多,離起飛時間還有四個小時。機場的人不少,在班機廣播之餘似乎聽到了不少興奮的交談聲,但我只是專心辦好登機手續,前往登機門。

在一大片玻璃窗旁我找了一個有插座的位子坐下,從包包裡拿出充電器充手機。

有個女人提著小包包手上拿著一本書看似在找位子坐。她瞧了我旁邊的空位便走了過來。我手放在書包上心不甘情不願的準備讓位。但當她快要到時突然又改變了主意,往更遠的方向走去。我默默嘆口氣。

玻璃外停著一架一架的飛機,背對著淺藍色的天空它們顯得非常乾淨俐落,讓人有莫名的安全感。在龐大的機身面前,我們顯得陰暗又渺小。那些大型物體就是要承載我們到達目的地的東西,它要能飛、能行駛、能供應空氣,又要有足夠的水和順暢的排便系統,能不能安全抵達全靠這隻冰冷有翼的機器。

誰知道會怎麼樣呢。說不定我到不了。可能飛到一半引擎突然走火。炸了。

早上離開前把恰吉交給大樓管理員,不知道恰吉現在怎麼樣了。是不是還想挖我的眼睛。

那晚凌晨半夜,海倫娜找我是想要跟我聊些什麼。

低頭看著我的手。手中輕握著手機和機票。

拿起機票仔細看著。上面印著我的名字,印著紐約。

 

我哭了。哭的很大聲很難看。

 

《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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